快手的「原罪」｜「流氓网红」的最后庇护地？

大花臂，满嘴脏话，三字经国骂不断。

一言不合，又踢又打，全往脸上招呼。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却上演着豪横的戏码。白T恤纹身男，带着3个同伙，围殴一位男子，挥拳相向，掐脖踢裆，这架势，要朝死里打。

警察来了，纹身男仍跃跃欲试，蛮横无比。就算带到警车上，他满脸骄傲地探头到窗外，叫嚣着：

“路很黑，风很大，纹身认准方天画！”

纹身男不是别人，正是快手上有接近170万粉丝的网红“方天画”。

这段由方天画带头围殴他人的视频，录制的具体时间不详（或在2023年夏天），近期网上流传颇多。嚣张，跋扈，狠劲，溢满屏幕。

在快手，他是百万网红，但这样的人，在现实里，有个通俗的叫法——

地痞流氓。

方天画聚众围殴、受到警方拘留后，他在快手上的账号安然无恙，每周日还能在晚9点直播。以至于有网友质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保护伞”？

时至今日，仍然有网友（或系受害者一方）持续在微博等社媒渠道投诉方天画，并直指“平台包庇纵容”。

4月8日，北京市市民热线服务中心官方服务账号“北京12345”回复称，由于“涉及第三方行为执法人员无法核查”，但核实到方天画“近期直播存在不当言行的违规行为，被快手平台给予当场警告处罚”。

这里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 尽管方天画因打人进了局子，近期仍然能开直播间，而且又发表不当言行，但快手仅仅给予了“警告 ”处理。

直到近期，方天画还在发布内容。 他过往短视频，基本都是耍帅、摆酷的，没什么内涵，点赞却高达 数 十万——比独家入驻快手的谢娜数据都要好。

这位百万网红，真有点什么背景不成？

除了投诉，也有人质疑：而今编造段子的千万级网红“猫一杯”都能被全网封杀，这种现实里伤害别人的流氓还要留着过年？

（尽管我们反对动辄封杀的风气，但网友们认为不对等的质疑倒也需要正视。）

方天画依然能在快手风生水起，原因为何，不得而知。

不过，在快手上，类似画风的大小网红不在少数。

方天画的短视频画风，点赞数动辄十几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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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就在“北京12345”回复关于方天画打人事件的当天，另一位网友在微博称“千万粉丝网红情感主播太原老葛团队人员在公共场合对我进行殴打”，随后，向当地警方报案，对方赔偿3000元后，又多次威胁恐吓及动手殴打受害者。

“太原老葛”在快手粉丝量数十倍于方天画，达到5422万，比周杰伦官方快手账号“周同学”的粉丝量还要高出300多万，算得上一位超级大网红。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网红顶流，被曝过往曾涉嫌违法事宜。用百度搜索“太原老葛”发现，有网友指称其在2015年因犯罪被判刑。 在微博上，也有不少金V认证网友转发类似言论，未被删除。

（ 但我们未能查证是否属实，此处存疑。）

当然，就算真的犯罪违法，改过自新还是可以宽容，不能就此抹杀别人的言论自由，在快手上成为网红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早在2019年9月，快手就曾宣布包括太原老葛在内的多个账号因涉恶意炒作等行为被封禁，并强调“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

在封杀前，太原老葛搞了一场线下未报备的抽奖活动被警方取缔，或是封号的直接原因。

可是，两年后的2021年，太原老葛突然重回快手，并迅速从封禁前的七八百万粉丝涨到四五千万。所以，说好的“风清气正”呢？

“太原老葛”是个什么人呢？看一下他的快手主页封面图——

浓郁的土LOW风，夹杂着矫揉造作的气息。

尤为搞笑的是，如此画风的一个网红，在快手上的标签为：

情感主播。

很难想象，什么人会听他的情感指导。

当然，复出的老葛没打算给人做情感咨询，而是赶上了直播带货风口，摇身一变成为电商大咖。并且，数据惊人——

2023年8月，单场直播GMV破3亿，当年双十一期间GMV一举超过5亿。

这背后，是太原老葛绞尽脑汁的各种炒作。比如，把直播现场布置成“灵堂”“埋活人”，吸引了大批网友围观。

此外，“太原老葛”带货的商品也出现问题。

2月1日，据“中国质量新闻网”的报道显示，在一次带货普通饮料时，声称能够“减肥燃脂”，构成了虚假宣传。即便《中国质量报》旗下的这个国家级网媒直指太原老葛割韭菜，收智商税，却也无法撼动他在快手上的“地位”。

早在2023年3月，另一位快手争议网红辛巴也看不下去了，直指“快手纵容某情感主播制造虚假人气和虚假数据，坑骗老人”。不过，随后，辛巴的直播却遭到了快手封禁，期限为48小时，封禁原因是“不符合社区规范”。

比起方天画、太原老葛这类网红，辛巴尽管也桀骜不驯、频曝粗口、大割韭菜，但总体上，还是能看的——至少形象、气质上高出一筹。

为报一箭之仇，2024年1月，“太原老葛”在直播间大肆攻击辛巴带货的“三只松鼠”，发表了诸如“三只松鼠食品半袋蛆”“吃三只松鼠食品能吃出尿”等言论，引来了后者的律师函。

但方天画、太原老葛，也就只能在快手有存活土壤，太原老葛的同名抖音账号仅仅2万多粉丝 （未知是其本人运营还是搬运）。 别说他们出不了快手，快手早期网红没有一个能够成功转型抖音的——包括辛巴在内。

2023年8月被全网封禁的“二驴”，就属于快手早期大网红了，封前粉丝高达4000多万，由于编纂“黑社会大哥”绑架剧本，引发青岛警方介入而被封号。二驴人如其名，满脸横肉，从快手诞生之初就扎根于斯，日常画风江湖匪气十足，人设上营造“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拥有一支所谓的“驴家军”。

一没才艺，二没长相，三无口才，居然也能在快手上崛起，靠的是什么？

“流氓大亨”范儿的豪横啊！

就是这样一个人，直到警方出手，才能在快手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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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知名自媒体“X博士”的一篇《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撕开了快手的面纱，也让这款APP走进人们的视野。然而，时至今日，中国互联网全面进入短视频时代多年后，恍然发现，快手还是那个快手。

它的底色，仍然没有变化——就像对于方天画、太原老葛这些匪气网红的包容，让这个APP和抖音从内核到数据迅速拉开差距。

这很可能源于快手的基因。

2017年年底，抖音在迅速崛起的前夜，其时短视频平台老大还是快手。有一个周五，在快手每周一次的“全员会”上，时任CEO宿华和联合创始人程一笑在回答员工对于“抖音会不会赶超快手”的提问时，两人均面带微笑，完全不担心抖音的威胁。毫无疑问，他们轻敌了。

当时，宿华程一笑对内容秉持着“普惠”的思维，意思是，给所有创作者公平展示的机会：不会特意偏向某一类人，也不会专门打压某些作者。

对于创作者，宿华程一笑给员工下了“死命令”，有“两不”：不接触，不干涉。也就是说，完全任由创作者自我生长，不能有平台倾向。

事实上，这种理念更近乎于“乌托邦”的理想国。除非每一个创作者都有较好的审美和创意能力，否则，下限会被一次次突破，因而，在快手上，“审丑”现象屡屡发生。

即便是在“残酷物语”那篇稿子引发轩然大波后，“普惠”理念仍然是快手的“定海神针”。这样的理念不是不好，但会为利用规则漏洞以极尽恶搞之能事吸引眼球的网红提供生长土壤。因而，也让一些流氓网红有了壮大的空间，完成了原始积累。

2018年春节后，抖音迅速壮大，成为第一短视频平台，让快手这个先行者懵了。雪上加霜的是，当年四月份，快手被勒令下架整改、内容全面停更。

原因，正是内容低俗的锅。 尽管当时包括字节跳动旗下产品今日头条、内涵段子等悉数受罚、下架，甚至比快手更严重，但在抖音的崛起之后，快手再也没能止住下坠颓势。

当时，快手上的网红占山为王，江湖气极为浓郁，被称为“六大家族”（后来又有“九大”），分别有——辛巴的818家族、散打哥的散打家族（以打山道成名）、方丈的丈门家族、张二嫂的嫂家军、二驴的驴家班，以及牌牌琦（全网被封）的716家族。

这些家族之间，互有争斗，各种剧本满天飞，致使整个快手乌烟瘴气。而这种情形，也引发外界侧目。

在2018年快手遭遇整改后，有内部人士提出“削藩”，建议把所谓的几大家族代表人物悉数清除，完全扭转“江湖气”。据当时任职快手的员工称，其实，土、LOW都不怕，但让员工都难以接受的是“匪气”，以及劣币驱逐良币的无力感。

当然，高层不可能采纳这样的建言。这些网红是从快手诞生以来冒出来的，随着快手成长，对于宿华程一笑而言，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愫。换句话说，都是“一起苦过来的兄弟”，也就无法痛下杀手了。

而且，某种程度上，一刀切也未必是好办法。因为，当时还没有直播带货一说，快手的大部分收入，都靠着大主播们的直播打赏分成。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几年后，待到这些网红成为直播带货界的翘楚，也就越发尾大不掉了。

为了对冲“江湖匪气”，快手的解决办法是——引入明星。

2018年，第一个付费引入的是谢娜，据称入驻费高达千万。但直到如今，其快手账号粉丝仅2000多万，连“太原老葛”这样的网红一半都不到，更别说和辛巴这样破亿粉丝量的超级头部相比了。

之后，又先后引入周杰伦、成龙等，前者2022年11月在快手开过一次演唱会直播，颇有声势，但其账号“周同学”，基本沦为了宣传渠道，很少个人化的内容，粉丝到今天5000多万，是辛巴的二分之一；成龙是快手明星里玩得最好的，专门拍了不少符合竖屏体验的短视频，粉丝量达到7000多万。

2020年前后，对于头部明星而言，如果不是付费邀请入驻，基本上很少有特意运营快手的。免费进驻的艺人，发现并没有被优待，粉丝量很少，互动更少，平台引以为豪的“普惠”措施，让这些艺人没有“自己是明星”的感觉。除了宣传时更一下，平时压根不会使用。

尽管2020年之后，快手成立了独立的娱乐部门，这一状况得到改善，但事实上，内容基调至今难以扭转。

快手的基本盘，还是如方天画、老葛这样的“土著”，他们的粉丝粘性，比明星高得多得多——像方天画仅仅一百多万粉丝，内容的点赞数，和2000多万粉丝的谢娜不相上下（都是十多万，甚至部分要远高于谢娜）。

在明星眼里，与此类为伍（甚或数据上还不如），侮辱性极强，伤害性也挺大。

而对快手来说，重要的是，这些具有超高粉丝粘性的土著网红们，直播带货能产生更多GMV。

因此，快手没办法，也不可能封禁这些人。像太原老葛一场数亿GMV，宣布封禁后又解禁，冒些风险，或许也值得—— 当然，快手需要解 释为什么“永久 封禁 ”后 又能解禁 。

2019年媒体对于太原老葛被封禁的报道

在直播带货领域，更具能量的辛巴，即便跟快手对干，频频负面热搜，风评不佳，官方最多也就短暂封禁，直到今年3月辛巴自己宣布暂停带货。 否则，快手没一点管束能力。

这些盘踞一方的网红，如同拥有庞大“割据势力”的“诸侯”，家族江湖争斗不休，势力盘根错节，对快手进行了全方位的掣肘——

一方面，快手难以摆脱他们，另一方面，构成了快手的内容生态。

无疑， 这成为快手脱不掉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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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外界观感如何，快手倒是实实在在获得了利益。据3月20日公布的2023年财报显示，快手总营收达1134.7亿元，首度全年扭亏为盈，净利润达64亿元。

尽管广告业务仍然占比过半，但仅有23%的增长，电商业务发展迅速，增长超过44%，而这一定程度上有赖于直播带货的网红们。

截至4月15日，快手市值2100多亿港元，但每股价格却距离开盘价的338元降至48元，跌去85%，也就是说，3年时间，蒸发了超过1.1万亿港元。

在上市那年的10月，宿华辞任CEO，程一笑接替，两年后，董事长职务也交棒了。 而这段时间， 正是快手股价 稳步下跌的 周期，背后，是资本市场对快手的疑虑。

不过，扭亏为盈， 是程一笑全面掌权后的首场胜仗。 但，作为内容平台，如何让受众感知到正向力量，而非 “流氓网红 ” 当道 ，才是摆在他面前的重要课题。

类似方天画这样，从腰部到头部为代表的网红，在快手上都能看到。 要知道， 他们所呈现的画风，一定程度上，会成为快手的对外形象。所以， 还是老问题：

土 和LOW不是事儿，流氓气才是。

2018年，曾希望“去LOW化”的快手，联合多个地区，做过一个活动，名叫“打开快手，发现美丽中国”，试图让快手充满 “美的内容 ”。

可是，6年过去后，打开快手，发现，仍有大量形象不佳近似流氓的“网红”，以及极其无下限的带货风格。

他们也打造过一支品牌广告，流传甚广——“在快手，看见每一种生活”，但“每一种生活”里，也包括方天画这样的“泼皮流氓”？

在“千人千面”的智能推送下，“看见每一种流氓”或许才是下沉市场很多年轻人眼里的真相。而像方天画这样的，摇身一变，成为偶像，还拥有了一帮死忠拥趸。

情何以堪？（转载自：文娱春秋）